2014年,荔枝网找到10位刚刚步入社会的“90”后,决定与他们践行十年之约,希冀透过他们的个人际遇,留存集体记忆,投射时代变迁。
时间飞逝,转眼十年之约已走到第五个年头,10个人的故事也积累了愈来愈多的信息量与冲击力。
回望这五年,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之中,这些“90后”留下了哪些自己的印迹?
2018年,又有多少故事在他们身上发生?他们经历着哪些改变?荔枝新闻依旧和您一起倾听他们的故事。
☆刘贺,江苏徐州人,1990年生,大货车司机
12月28日,距离元旦还有3天。城市都换上了节日的装:大街上霓虹璀璨,商场的橱窗奢华热烈。华东地区的人们在期待着新一轮的降温能够带来降雪,给节日增添一些气氛。
距离杭州市中心20公里的高速公路下沙服务区没有什么装点,却也很热闹。这是沪昆高速进入上海前的一个大服务区,也是距离杭州市区最近的服务区,许多重型货车在这里做进入城市前最后的整修。在服务区的大厅里,很容易分辨来来往往的人中哪些是货车司机:他们穿着短款棉衣,头发蓬乱,面无表情,手里提着一个热水瓶。
晚上8点多,刘贺穿着蓝色的棉服,提着一个不锈钢热水瓶出现在人群中,他和搭档已经连续行车40多个小时,从昆明拉了18吨四季豆,去上海交货。
▲晚上8点多,刘贺在杭州下沙服务区吃完饭。一日三餐,都是在服务区或者车上解决。
这是荔枝新闻“十个90后”跟访系列的主人翁之一。今年年初,刘贺辞掉了原来给中通快递开货车的活,跟着朋友开起了高栏货车(一圈都是栏杆的重型货车)。每月5000块,比原来多200,同样没有五险一金。
在过去几年,快速增长的公路干线物流催生了运满满、货拉拉这样的独角兽公司,也让刘贺这样的货运小白入行变得可能且容易。刘贺的老板,也是5年前一起往乡下送鱼丸的同事,在年初接盘了亲戚家的一辆二手货车,就喊上刘贺一起倒班开。他们在运满满上找货源,按照订单装货,再驶向目的地。这一年,他们去过了山东、甘肃、广西、湖南等等许多许多的地方。
▲除了开车,刘贺还要负责货物的包装和看管,到了目的地他要把盖在货物上的篷布拆下来。
“大江南北的看看,也不孬。”刘贺复盘起自己去过的地方,什么地点、拉的什么菜,清清楚楚。这一年,他的朋友圈更新得很频繁,遥远的目的地和大货车逆天的视野丰富了他的见闻,他拍下了夕阳、云海、湖泊、梯田、香蕉林、西瓜地……然后会配上“漂亮”“啧啧,漂亮”这样的文字,或者一个Emoji笑脸。
记者爬上这辆苏C牌照的蓝色货车驾驶室,并跟着他们在夜里行车去上海。驾驶室里的空间比在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:前排是主驾和副驾两个座位,后排是一对上下铺,刘贺睡下铺,床上铺着母亲给他套的花棉被。这两个男人居住的空间里,没有章法的摆放着插线板、充电线、零食、香烟、洗漱用品……除了每隔几个月能回家的两三天,他们7*24小时都在车上,人歇车不停。
▲刘贺的仪表盘旁边通常放着两部导航,路上的费用很高,他希望路线尽量精确。
一年开下来刘贺感觉自己最大的变化就是“能熬眼了(方言,意思是能熬时间了,睡觉少了)”。“夜里3点多钟换班,换下来睡到10点就醒了。”他一口气大约开七八个小时,去年开快递车时一天才5个小时,辛苦很多倍。
除了风景,在高速公路上见到最多的就是各种大小事故。让他记忆深刻的是春天的时候去云南,遇到极端天气导致的山体滑坡,刘贺刚好走到附近,半片山坡滑下来堆在高速公路上,他害怕又无奈:
“能躲过去躲过去,躲不过去怎么办,没法。”
“没办法”的言下之意是必须,作为一家之主,他必须承担起养家的责任。虽然全家都反对他开大货车,但是他还是坚持要出来,因为开货车收入稳定,并且花不着钱。吃、喝、烟是老板的,住在车上,没有花钱的地方。
“你看5000块钱能落5000块钱,如果搁沛县搁家里干活,你就按6000块钱来好不,一个月也就落5000,对不?甚至比这还少。”
去年刘贺在县城买的房子年初交房了,全家结束了多年在县城租房的生涯,搬到了新房里。新房装修大约花了10万块钱,全是刘贺借的。他算着,开卡车一个月5000块,两个月就是1万,只要稳住这个收入一年多就能还完了。
▲刘贺在沛县的新家。
为了攒下钱他一毛也不花,工资一发到手就转给老婆萌萌。可是萌萌今年却被迫换了工作,收入也没有以前高了。
2018年,全国各地陆续对电动三轮车进行了专项整治行动,刘贺的家乡江苏沛县自6月1日起,禁止电动三轮车进入城区。这个不大不小的决定改变了县城很多人的生活。萌萌之前骑电三轮帮批发商送小零食,电三轮被禁行以后,这份工就干不了了。她在短暂的失业之后又寻得了一份帮运营商推销电话卡的活,不过收入要看业绩,好的话一个月能挣3000多块钱。
▲电三轮曾经是县城最重要的交通工具,每到等红灯时能排几十米。
萌萌的这份工作虽然收入不高,但好在时间自由,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两个女儿。
今年,刘贺的二女儿也上小学了,与大女儿不同的是,老二调皮捣蛋、不爱学习,经常被留校或者叫家长。一直比较偏爱二女儿的刘贺说到这里就开始笑,“前几天老二她老师一个班里拉出五个典型,五个最笨的,摊上了一个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笑了一会儿又接着说,“不光最笨的,画画画得好的也有她,呵呵呵呵呵……”他觉得老二很聪明,就是贪玩儿,现在还小,大一点就好了。
▲刘贺的妻子带着两个女儿,两个孩子一个7岁,一个9岁。
“你希望把女儿培养成什么样?”
“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标准,只要平常好好写作业,认真考试,能学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。”他顿了顿说,“也不会太差吧。”
常年出门在外的刘贺没有亲手操办女儿们的学习,自然也没有见过铺垫盖地的兴趣班广告,和微信群里各种刷存在的家长们。他对这些都很迟钝,都是老婆在焦虑。两个女儿想去学画画,他调动起所有的知识储备和人生经验去思考这个问题,没有答案。他疑惑的问记者:“画画行呗?是一个爱好不假,学了画画能治啥?”
为了说服爸爸,小女儿有时候会拍下自己的作品发给刘贺看,“那天让我看她画的一个绵羊,嗯……那你咋说,具体我也不清楚。”
“你是判断不出来这个绵羊好不好看么?”
“嗯,判断不出来。”
▲刘贺把这车子停在上海郊区的路边,这里停着一排大货车,都在等着天亮进入城市。
让他迟钝的事情还有很多。虽然他也有一部智能手机,但是基本上相当于导航仪+电子书。我们认为波云诡谲的世界对于刘贺来说不存在,杨超越、me too、基因编辑、P2P暴雷、酒店门……这些在他的世界里都不存在。或者偶尔听说过,都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。就像他开车去过地方,都在城市边缘,热闹也很遥远。而距离上离她更遥远的妻子、女儿、父母,才是他真实的全部。
如果不是荔枝新闻如约而至的跟访,刘贺不会想到回头去看自己走过5年。日子一天一天像是复制的,只有女儿一天天长高算是生命里最可见的变化。他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,不去想过去,“过来了,再想也没有用”;也不去想未来,“现在啥都没,怎么规划?”但其实他还有一个要完成的规划,就是再生一个儿子,毕竟刘贺是家里的独苗,这是他妈妈的希望。
深夜沪昆高速上的车渐渐稀了,我们从上海新桥收费站下了高速,刘贺把车子停在了一个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的路边。江桥批发市场早晨才开门,他要在这里等着天亮……
困了嗑个瓜子,抽个烟,听个歌……
不去,都是在外环,太远了,能睡个觉就挺好。
我就在后面睡觉。(顿了一会儿)我不干这个,可以干那个呀!
我代她们看看就行了。
嗯,都有吧,再过两年看。